第八集齐唱军歌的时候是一千来号人,转瞬,这个数字开始锐减,五百,三百,一百来号,到最后,渡江过去的,不过十几二十个。我们这些观众也许可以善良乐观地认为,存活下来的应该不止此数,不过镜头没有带到罢了。可是,焉知这不是在自欺欺人?在那片土地上,那个时间,日军进行了十七次攻击,他们打退了十六次。最后一次,在半个基数的炮火掩护下,不肯玉碎,活着归去。这存活率能有多高?不敢想,不能想,却——必须想。不能忘。
这部戏的战争场面拍得相当好,那些所有第一集看起来太脏的妆,第三集看起来太晃的镜头,在炮火响起的时候,都变得特别好。它给人一种强烈的真实感,几乎是扑面而来,无法呼吸。让我们来整理一下,在这两集中,十七次攻击是如何展现的。
首先,是第一场,日军已经迫近江边,占据地利优势,如同一条恶犬,不但要吞掉这一千来号人,还会直扑过江——这是攻破江防的最好时机。那边尚无固防的时间,一鼓作气,长驱直入。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着实不错,只是他们没有想到,江这边的这个人,这个根本没有办法向对岸同袍证实自己存在的伪团座,会在如此绝地绝境,不要命地反击。
那一场,龙文章在江边,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,从用子弹在江边拓出一个半圆,到一个一个耳光噼里啪啦地打过去,真是让人热血沸腾。他太帅了,帅到我只能对着屏幕象个白痴一样微张着嘴,让血、泪和着仰慕、向往、赞叹、悲伤、壮烈一起,岩浆一般在心头翻滚。这一段,它有力量——当绝境逼上来的时候,怎么办?回转身,跟他们干啊!阻击———!不管那压上来的是什么玩意儿,是日本人的斥候,还是他们的主力,抑或命运本身,扑过去,干他娘的!这一段,我反反复复看了四遍,每一遍都会在龙文章的声音里热血沸腾到几乎想哭。真的。尽管一直以来都有人说团剧,说段奕宏的表演有舞台剧的风格,我亦准备在后面的某个时间好好说说我怎么看表演风格这个问题。但在这里,忍不住要先说两句,管他舞台剧也好,话剧也好,管他是不是学院派惯有的嚷嚷,我在这一段里,清晰地感觉到了力量,无畏的力量。它太强大了,从屏幕前席卷过来,我仿佛也被那一串耳光打醒,不管我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,都会回头,上刺刀,血战到底。
而这一段的衔接也特别好,从龙文章吼出一声:“阿妈呀——”(对了,这句话我记得曾经有人告诉过我,有个什么意思的,还比较好玩,惜乎现在忘记掉了。)就直接进入一场最抓人眼球的,透不过气的肉搏战。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了,说一场战斗先是炮兵,然后是步兵,到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时,已经是最残酷的部分了。那是拼命。这一场,真的拍出了拼命的感觉。这个战争场面我也来回研究了三趟,看一遍赞一次,场面本来就不好拍,战争场面就更不好拍。它有人员的调度、炸点的设置、机位的安排等等问题,要拍得好看,太不容易了。这一段肉搏战,从表现方式上来看,有面,有点,点的表现尤其好。在一段看似混乱的场面中,还有对人物个性的勾勒。豆饼的怕和笨,迷龙的勇,孟烦了一直是个打冷枪的,枪法很准,几乎是一枪撂倒一个。还有郝兽医,他在阵地上爬行,爬到一个伤员身边,发现是日本兵,爬走,又退回来,用这个年轻的日本娃听不懂的中国话安慰他,“捂着,等你自己的医生来。”然后再爬走。这一幕,好极了。它一点也不狗血,也不矫情,却把什么都表达出来了。另外,在战斗中还有一些戏剧性的设置,某个人和日本兵肉搏到支撑不住的时候,忽然被战友所救,这样的设置打破单独展现杀敌的沉闷,有了一点跌宕起伏。虽然这算不上什么新手法,但是,运用得当还是很出彩。
第九集中的一次攻击打退以后,接下来是入夜以后的一轮又一轮的炮火攻击。从孟烦了的旁白得知,这是一次展览似的狂轰滥炸。各种武器,各种规格,一次又一次。但是,敌军就是突不过这一块阵地去。
然后,虚化了数次攻击,只除了毒气弹的这一轮。那是日军第十四次攻击。他们丢失了阵地,被赶进林子,然后扭头回来,短兵厮杀,再夺回地盘。每一次都会损失弟兄,每一次都有人死在身侧,每一次……都想不起到底是怎么干死对方的。只是战斗,只是战斗,殊死的战斗。
接下来,是黎明,不再是被照明弹点燃的黎明,是由亘古不变的太阳点燃的一个美好清晨。那个时候,他们打退了敌人的第十六次进攻。敌人的一次次攻击时间间隔越来越长,规模越来越大。他们这一群人,真的要守不住了。这时,虞啸卿在对岸出现,用旗语告诉他们玉碎。龙文章在他视线里不停不停地磕头。磕头啊,在中国人的文化里,“男儿膝下有黄金,只跪苍天和娘亲。”他一次又一次地磕下去,磕下去,磕来了半个基数的炮火支持。然后在这来之不易的炮火支持里,带着这帮人,撤退,回家。
这是一场后来被称之为断子绝孙的战斗,他们打得剩下二十来号人,几乎算是死了个清光。但是,他们翼护友军和百姓过江,为对岸赢得固防时机,江防守住了。
整个东岸全都看见。
军歌嘹亮,我泪落如雨。恍惚中,仿佛看见阿译,从黄浦江畔出发,弃他昔时笔,著他战时衿,戴着父亲留下的表,一路向西,向西。仿佛看到孟烦了,弃他昔时笔,著他战时衿,从北平,一路往南,往南。一呼同志逾十万,高唱战歌齐从军。一寸山河一寸血,十万青年十万兵。这歌声,从一千条喉咙里发出,那是一千颗心,一千条不可回望的来时路。每一个人,每一颗心,每一条路上,都还伴随着无数永远沉寂了的灵魂。如同李连胜,如同孟烦了那个在战场上静静燃烧的连长。要拿什么证明我们的存在?呵,我恨不能剖开胸膛,给你看我胸膛里跃动的这颗,中国的心。除了一条中国裤衩以外,我们能够拿得出来的证明不过就是这颗中国的心。如果你要,那我就剖开胸膛给你看。
第八集这一场肉搏战,用十五分钟时间,把敌军顶了下去。夕照之下,有短暂平静。在这短暂平静中,迷龙对着江中,照顾了他妻儿的某个兵,那个兵,要到后来我们才知道是克虏伯,弯下腰去,久久。
在这里,让我们分神说说迷龙从江那边去而复返——他湿淋淋地从江水中爬出,在人群中搜索他的妻儿,“看见我老婆了吗?看见我老婆没有?”他一路搜索过去,眼睛几乎都是直的。到看到他们俩了,简直要大哭,赶紧地,抱起儿子,拉起老婆,“这下好了,这下好了。”这一出,相当动人。不知咋地,我当时想起了一句也许不怎么贴切的话: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。”就凭这一个场景,我们就清楚地知道,当时龙文章指控迷龙“淫乐之心”那是没有道理的。谁的淫乐之心也不足以支撑这样的举动。
和这一场的动人相比,当战友们都冲向战场,已经坐在筏子上的迷龙,看看妻儿,还是冲了出去。没有一句词,却已万语千言说尽。
夕阳里,迷龙在山顶,朝着江边,对照顾了他妻儿的人,鞠躬。这一幕,美好得宛若画图。美好得阿译微微笑,又忍不住有点想哭。美好得龙文章也笑了,露出他的牙。真的,我越看越发现,龙文章和狗肉长得确实很象。
这是第一次进攻,肉搏战。他们将敌人撞了下去。
第二次进攻,是孟烦了一看敌军情况就高呼:“防不住了,什么也防不住了!”的一场。好在他们已经有时间占据地形优势,作简单布置,好歹有了阵地。这一场,豆饼做了迷龙的枪架。震耳欲聋的机枪声在他头顶炸响,他捂着耳朵,又惊又怕。然,间隙里,看到被迷龙撂倒的大片敌人,咧开嘴笑了,仿佛孩子——就象当初整编的时候张立宪所说,他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五六。他说他十九了。好吧,算你十九吧,你是怎么来到这西南边陲的?你的家里还有谁?你的妈妈是否在远方倚门而望?盼着有一天,你忽然在地平线以上出现,然后扑进她的怀抱?